《重修大南門河邊碼頭碑記》刻于民國二十二年（1933年），現(xiàn)立于貴港市中心城區(qū)大南門前。此碑刻內(nèi)容由200余字的碑記與200多個題名構(gòu)成，可謂是民國時期貴縣政界、商界、地方人士合力建設(shè)大南門河邊碼頭的重要文獻。題名中有民國貴縣縣政府、民團司令部、參議會、建設(shè)局、地方財務(wù)局、第一區(qū)民團局等政府部門，也有貴縣商會、光華公司、陳啟蔭堂、耀西公司以及其他大量商號和眾多樂善好施之人。此石刻也是古代至民國時期今貴港城市交通變遷的縮影，具有頗為珍貴的史料價值，值得深入解讀。
立于大南門前的《重修大南門河邊碼頭碑記》。 陳偉郁攝
這要從貴港古城址與大南門歷史說起。今貴港城區(qū)郁江北岸一帶發(fā)現(xiàn)了秦漢至明清時期的遺跡和遺物，包括漢代的城壕和唐宋至明清時期的城墻基址等，秦朝桂林郡、漢代郁林郡郡治很可能就在今大南門周邊，因此桂林郡治遺址最近列入第八批廣西壯族自治區(qū)文物保護單位。除了考古發(fā)現(xiàn)，歷史文獻對貴港城址歷史也有一些記載，如明嘉靖《廣西通志》卷三十二《兵防六·城池》記載：“貴縣，舊無城，唐元和間，刺史謝鵬因容管經(jīng)略使楊文討賊駐此，乃借兵夫發(fā)古塚磚以筑城。宋紹熙間，權(quán)郡譚景先修之；元至正間，城池頹圮，峒賊出掠，十二年（1352年），吏目侯元采以己財傭軍民修筑?！边@一史料記載貴港在唐代元和以前并無城墻，直至元和年間貴州刺史謝鵬利用古墓磚才開始筑城。而清光緒《貴縣志》記載城址“初建于郁江之南，繼乃遷于北”，稱唐以前貴港城垣在郁江南岸，元和年間才遷到郁江北岸。二書記載對貴港建城歷史的說法不一，但皆認可唐代元和年間開始筑城。貴港城墻材料經(jīng)歷了從夯土到石頭、再到磚墻的過程，光緒《貴縣志》卷一《紀地》“城池”記載：“唐元和間始筑者，土城也；宋紹熙間修，仍為土城；至元至正十二年始易以石，尚無陶冶；及明萬歷癸未增高，乃有磚墻。”不過萬歷《廣西通志》卷八《城池》已記載洪武二十九年（1396年）千戶宋斌用磚石圜砌貴縣城墻，說明明初貴縣已使用磚石砌墻，如今貴港大南門城墻上還保留了一些刻有“光緒七年重修”的磚塊。
桂林郡治遺址出土的漢代瓦當。全媒體記者張日芳攝
貴港城垣幾經(jīng)兵燹或火災破壞，城門數(shù)量也一直有所變動。據(jù)元代至正年間鄒魯《修筑貴州城記》一文，侯元采將土城改為石砌，修建了五座戰(zhàn)樓，很可能此時已建有五座城門，即東北、西北二隅東西二門，東南朝陽門、西南江月門，以及南門，南門之外又有東、西二石門。元末時期，貴州各座城門多為防御功能而設(shè)計。入明后貴州降為貴縣，城垣也得到多次修繕。先是洪武二十五年“因舊城狹隘，西展數(shù)十余丈”；成化五年，知縣石瓚重修城垣，闊七百四十六丈，高一丈六尺，蓋串樓七百間、門樓五座；嘉靖八年新南門發(fā)生火災，九年，指揮使鮑禮重建；萬歷三十一年（1603年）知縣谷大德捐修城墻，增高三尺。清康熙五十九年（1720年）因郁江大水，貴縣城垣崩壞，“自東門至西門頹塌無算，知縣林兆惠捐修三十余丈”，但此后貴港城垣再未得到及時修繕，“自是城垣遞年崩塌不復修，迨咸豐間遭亂十余年，四面基址盡平，僅存城門舊跡”。光緒六年（1880年）署任知縣何昭然倡議重修，共歷經(jīng)六位知縣接力修繕，至光緒十八年（1892年），知縣徐炳文修復了西北方城墻六十余丈，城墻才重新全部合攏，“又置東、西、南、北、小南門、柵門五，派丁役司啟閉”，從而恢復了有完整的城墻、城門、甕門的城防體系，再度形成一座全封閉的臨江傳統(tǒng)城池。
未改造前的大南門河邊碼頭。 陳偉郁攝
今貴港大南門應(yīng)是光緒七年知縣李宗庚修繕的。貴縣衙署與高聳的大南門城樓正相對，縣前街這一帶應(yīng)是貴港老城內(nèi)地勢最高的區(qū)域。大南門緊臨郁江，是往來交通孔道，發(fā)揮著重要的水路客運作用。明代貴縣懷澤驛原在縣治東二里，因“非當沖路，使客往來，舟車不便駐泊”，地方官雖“屢議改營”，但因地方社會不安寧而遲遲未能實現(xiàn)，直至隆慶四年（1570年）十月才遷到貴縣南門城內(nèi)。驛站發(fā)揮著傳遞官府文書、運輸官員來往的重要功能，知縣吳敬夫《重建懷澤驛記》稱懷澤驛改遷后，“使客往來、舟車便于駐泊，亦可通國家血脈于上下”。明末崇禎十年（1637年）八月，徐霞客一行所雇船只就停泊在南門外，可以想見南門城內(nèi)外一帶人員、舟車往來之熱鬧場景。
明清以降，大南門外碼頭不僅是迎送官員的官渡口，也是地方民眾重要的過江渡口，以及城內(nèi)外普通百姓的汲水碼頭。清康熙二年（1663年），貴縣郭南里人曾光國捐資創(chuàng)設(shè)縣前義渡，大南門外的這一義渡成為郁江兩岸民眾過江的首選渡口。曾光國字義齋，又號山水郎，“質(zhì)直好義，耽吟詠”。光緒《貴縣志》記載他為義渡慷慨捐款，“捐本戶糧米共十一石，租谷三百余石，以養(yǎng)渡子、修置渡船，濟人往來，毫厘不收，行人利便。立碑縣門渡前”；他還在江邊礁石上題額“過渡莫爭船”五個大字，如今還模糊可見。
改造后的大南門和河邊碼頭，《重修大南門河邊碼頭碑記》現(xiàn)立于大南門前。 陳偉郁攝
大南門外直達河邊的石級臺階，不知創(chuàng)自何時。由于時常遭受洪水肆虐，故河邊石級多崩壞，《重修大南門河邊碼頭碑記》稱“縣城南門外石級直達河邊，創(chuàng)設(shè)久矣。年湮代遠，已多崩塌”。清光緒中葉，地方曾有修葺南門直抵河干之路的舉措，但每逢漲雨季節(jié)，江邊泥濘淤積，年久失修，步履維艱。至民國修河邊碼頭時，發(fā)現(xiàn)南門外近水一段原有石塊，尚埋沒泥中，卻已破爛不堪，行人多有不便，附近民眾來汲水者皆感困難。民國二十一年（1932年）冬，街坊父老區(qū)伯春、原子昭、倪懷之、謝玉亭、盛光庭、李蘭軒等15人發(fā)起倡議并分頭募捐，得到貴縣政商等各界組織、熱心人士慷慨解囊，捐款銀共計四百余元，擴建了南門外碼頭至河邊的石級臺階，方便了百姓汲水與往來過渡。
在清代和民國時期，貴縣因水陸交通發(fā)達，商貿(mào)也日漸興起，大量外省客商紛紛貿(mào)遷于此，《重修大南門河邊碼頭碑記》題名中留下了眾多商號、公司。據(jù)相關(guān)資料分析，可知來自水面行業(yè)的有鉅昌號、誠昌號（兼代理德士古火油公司）、利聚號（兼代理船務(wù)）、逢昌（兼營雜貨）、利昌（兼營雜貨）、恒裕隆號、福享號、恒昌號、均信號、恒安筏等，布匹行有濟昌號、義益號等，雜貨行有和源號、謙泰號、和聚號等，典當行有均泰押、貴昌押、永亨押等，旅棧行有桃源酒店等，花紗行有悅興號等，此外還有很多商號、會堂及個人題名，有待繼續(xù)挖掘解密。
如今，這塊碑刻仍然靜靜地豎立在大南門城外，傾聽著郁江東流的聲音，也銘記著貴港這座城市歷史的崢嶸歲月。
（作者系廣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中國史系教授、“桂林郡探源與歷史地理研究”課題首席專家）
作者：江田祥
